路尽

[刘丧]不信(下)

4

刘丧觉得自己似乎迷失在混沌的精神空间里,挣不脱,逃不掉。眼前不断闪过他二十几年人生中支离破碎的片段,像是人死之间的走马灯,供可喜者回忆,为可悲者哀鸣。

最终,画面停在眼前的一片血红,耳边是自己低缓沉重的呼吸声。

而后,世界重新归于黑暗。




再睁开眼时,入目是一整个青黑色的世界。


这里不是人间,却又不像地狱。


真要说像什么,倒像是刘丧的内心世界。


黑暗,死寂,冰冷,绝望。


四周和头顶都空无一物,没有墙壁和屋顶,没有通道或暗门,只有无尽绵延的黑暗,不知通向哪里。

脚下都是积水,大约四五厘米深,这让整个空间看起来亮堂了不少,也解释了为什么他没有手电筒却能看清这个地方。

“刘丧。”

是吴邪的声音!

“吴……邪?”

刘丧惊喜地回头望向声音的来源,却看到了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诡异一幕——

两个吴邪并肩向他走来,一样破破烂烂的橙色飞行服,一样的满脸血污,头发凌乱。只有那两双眼睛,都是那么漂亮,却又截然不同。

右边吴邪的眼睛明亮又温柔,像杭州西湖的微风,是他曾经梦境里的模样。

左边的吴邪眼里却是狠戾毒辣,厌恶憎恨。一瞬间,他似乎看到了传说中那个蛰伏十年一举灭了汪家的吴家小佛爷。

他愣在原地,看着两个吴邪同时开口。


“丧丧,你回来了啊。”

“刘丧,你还有脸回来?”


“抱歉,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,很疼吧。”

“呵,一个丧门星命还挺大,这都没死。”


“谢谢你啊,要不是你舍命相助,我们所有人可能都没法活着出来。”

“你以为你废了耳朵我就会原谅你?那我们所有人一身的伤都白受了?”


“你的耳朵,我会尽力帮你恢复。”

“叛徒,你死不足惜。”


“可是我希望在那之后你能回归自己的生活,我们就不再打扰你了。”

“所以给我听着,你的耳朵就算真的废了那也是你自找的,出去以后别再缠着我们。”


两个吴邪越挨越近,他们接触到对方的那一刻,两个人就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开始相互交融,最终,竟融合成一个吴邪。

刘丧望进仅剩的一个吴邪眼里,没有狠戾,也没有温柔,只有无尽的冰冷。

那双眼睛看着刘丧,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。

没有一丝温度。


“毕竟,你跟我们,不是一路人。”

“我们永远,也没法真正信任你。”


整个空间在最后一个字的话音消失时开始崩塌碎裂,刘丧觉得自己在不断地坠落,心里却平静得可怕,掀不起一丝波澜。

一直坠向那看不见底的深渊。



5

刺鼻的消毒水味涌入鼻腔,刘丧睁眼,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,耳边是各种仪器的滴滴声。

刘丧的意识还很模糊,脑中也是混沌一片。

“哎哎哎,丧背儿醒了!快快快叫医生!!!”

又是这样熟悉的声音,然而这一次不知是不是错觉,刘丧从这话里听出的是满满的急切和惊喜,却再没有嘲讽与厌恶。

刘丧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,一时也反应不过来。微微偏头,眼前依旧有些模糊,但他依稀辨认出了三个身影。


三个一辈子也忘不掉的身影。


是他们吗?


眼前渐渐恢复清明,他看清了离他最近的吴邪脸上的担忧。

“丧丧,你现在感觉怎么样?哪里不舒服?”

他这才发现吴邪是跪在地上的,上半身几乎都倚着病床,拼命往他的方向探,却又像是怕压到他正打着点滴的手,整个人就挂在床边,姿势十分怪异。吴邪的下巴上都已冒出了不少胡渣,眼下是浓浓的黑眼圈。

他看着眼前的吴邪,一瞬间有些恍惚。


吴邪看他只睁着眼睛却没有反应,眼里的担忧和心疼更浓,于是转向病床另一边站着的人,

“小哥,你看看胖子带医生来了没有。”

刘丧这才看到另一边的小哥。偶像一向冷峻的脸上竟也是藏不住的担心,听到吴邪的话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刘丧脸上收回,转身走向门口。

“丧丧,听得到我说话吗?听得到就点点头,或者动动手指也行。”

吴邪又凑近了一点,抬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,一脸焦急地盯着刘丧。

我这是又做梦了?

刘丧看着眼前的吴邪,觉得有点不太真实。

“丧丧?听得见吗?……”

“哎哎哎天真你让开点儿,医生来了!”

胖子和小哥领着医生风风火火地冲进病房,刘丧的大脑始终处于死机状态,呆呆地望着他们。

三个人都屏息凝神地盯着正查看他身体各项指标的医生。

“医生,他怎么样儿了?”

果然还是王胖子最先沉不住气。

“嗯……目前来看各项数据都还算正常。这么重的伤,他能醒也真是个奇迹。这几天还是先留在这里观察一下,注意保暖和休息,我开点药,按要求服用应该就没什么太大问题了。”

医生扶了扶眼镜,转头给紧张得快要原地猝死的三个人打了一针强心剂。

“好好好,谢谢医生。”

三个人送走了医生,转身就光速回到了病床边。

刘丧这才觉得各种感官渐渐回到身上,之前的记忆也纷纷涌入脑海。


到底,哪个世界才是真的?


“丧丧,你现在什么感觉?”

吴邪的话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。

他刚刚醒来浑身无力,却迫不及待地抬起手,费力地伸向吴邪。

吴邪见状似乎也吓了一跳,身体却抢先大脑一步,双手轻轻握住刘丧冰凉的手,小心翼翼地避开针管,轻柔抚摸,

“丧丧,我在呢。”


是真的啊。


刘丧忽然觉得眼眶酸酸的,一滴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滑落眼角,在枕上晕开一朵小花。

似乎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瞬间得到了真正的释放。


还好,这不是梦。


“哎哎怎么还哭了呢?丧背儿啊哪儿疼告诉胖爷,别自己忍着啊。”

王胖子满脸的焦急和心疼,看得刘丧的眼泪更加汹涌。

“我……没,没有不舒服。”

“就是……有点想哭。”

“别嫌弃我,就哭一会儿,马上就好了。”

“真的。”

刘丧一开口,沙哑的声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。可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止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,也不想再抑制下去了。

所以,就肆无忌惮地哭一次吧。趁我还活着,趁他们还在身边。



刘丧哭得梨花带雨,那仨人哄得手忙脚乱,各种声音此起彼伏。

最终还是刘丧自己慢慢平复了情绪,满脸通红地推开了那三只摇着尾巴的大型犬。


在那三人的死缠烂打之下,刘丧还是把昏迷时的整个梦境一五一十地招了出来。

“所以,我到底为什么在这里?”

刘丧整个人陷在柔软洁白的枕头被褥里,棕栗色的长发散开,衬得人的脸色更加惨白。

他现在满脑子还是梦境里的景象,对于进医院之前的事情毫无印象。

哪料他一问起这事,那仨人就笑容逐渐消失,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。

“你们……怎,怎么了?”

刘丧吓了一跳。

“丧丧啊,你真不记得了?”

吴邪抬头,眼里看不出情绪,严肃的表情让刘丧心里一紧。

“是,是啊……”

刘丧的目光从那三人脸上一一扫过,他读不懂他们的表情,因此更迫切地想得到答案。


是快要把人逼疯的沉默。


刘丧虽然不太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,可没由来的心虚却令他无从开口,只能等待。

末了,吴邪重重叹气,终于缓缓道来。

“上周末咱们决定一起去超市大采购。本来胖子想开车,可你觉得胖子开车不稳,非要自己开。”

“我们实在拗不过你,就依着你了。结果半路上遇到一辆失控的卡车,当时左右都有车,再加上卡车速度太快,实在避不开。”

“最后一刻,你让自己的驾驶位正面迎上冲过来的卡车。”

“撞上之后有了缓冲,卡车慢慢停了下来,所以我们三个都只是轻伤。”

话至此处,刘丧脑中的记忆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。

原来如此啊。

怪不得梦境是假的,身上的疼却是真的能要了人命。

不过既然是这样,我这趟医院进得也挺值的。


刘丧思及此处,脸上的表情也随之轻松了起来。

哪料一旁的王胖子一看这破小孩不仅没点反思后悔的意思,反倒还一脸庆幸,顿时就炸了。

“丧背儿,你还觉得挺高兴是不是?!怎么着这事儿你不觉着你应该检讨一下吗?!就你这小弱缺身体,能捡回来一条命就是万幸了,你说万一你有点儿什么事儿,我们仨还活不活了?!”

刘丧被胖子吼得一愣,转头满脸无辜可怜巴巴地看着他。胖子上一秒无敌嘴炮还在输出,下一秒声音就弱了下来,最终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,然后乖乖闭了嘴。


“刘丧,以后不许再这样了。”

小哥也在一旁说道,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严肃,可刘丧却硬是从中读出了被努力压制的愤怒和掩不住的心疼。

“好啦偶像,我知道啦~别生气啦~”

就算是五边形战士张起灵,也抵挡不住刘丧小盆友的撒娇神功,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。


“刘丧。”

一直沉默的吴邪突然开口,罕见地叫了刘丧的全名。

刘丧从这一声称呼里听不出什么情感,也正因如此,他清楚在吴邪这里,撒娇打滚是没用了。


“你说在梦境里,我们从来都不信你。”


“可你告诉我,你可信过我们吗?”


刘丧听到这话着实有些慌,他以为吴邪误会了他的意思,真生气了。

“不是,吴邪,我,我当然信你们啦,我只是单纯复述了一下梦境没别的意思啊……”

“可你就是不信我们。”

吴邪毫不动容,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刘丧,目光仿佛能够穿透一切,直直射入他内心的最深处。

刘丧心知这事确实是他着急,把自己本就不太好的身体折腾成这样,又让他们担心了这么久。

可他实在不明白,这和他信不信他们,又有什么关系?

他这么想,也就这么问了。

“我,不信什么?”


“你从来都不信,我们会保护好你。”


“你从来都没真正相信,我们是你的家人,而吴山居,是你的家。”


“你从始至终都还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是个外人,所以你从不肯真正融入我们。”


“你看,果不其然,当危险来临的时候,你第一反应是把我们全都推开,而不是向我们寻求庇护。”


“你这样,难道不是不信我们?”


“刘丧,你知道我们是爱你的。所以我想问你,你爱我们吗?”


“如果你爱我们,那么我今天想明明白白地告诉你,从今以后,你可以做任何事,但只有一件事不能,那就是独自一人,以身范险。”


“我们不需要你保护我们,我们只想要你保护好自己,同时,相信我们会保护好你。”


“真正爱你的人不会想要你为他去死,他们想要你为他们而活。”


“活得健康,活得快乐。”


“所以丧丧,别再做傻事了,好吗?”

“相信我们,无论发生什么,我们之间都不会再有‘不信’。”

“从前是,以后也是,永远,都不会改变。”


有阳光穿透云层,有桃花悄然绽放。

从今以后,迷失的灵魂有了归宿

他不再“不信”

他开始相信一切。


评论(13)

热度(553)

  1. 共50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