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尽

[刘丧]不信(上)

1

刘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，眼前的景物像是蒙了一层砂纸，看不清楚。

艰难地坐起身来，全身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疼痛。他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快速清醒，待视线恢复清明，看到的便是自己一身布满裂口和血污的橙色飞行服。

“呦，叛徒醒了？”

来不及惊讶，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便撞入耳膜。王胖子的话带着冰冷和不屑，听得刘丧心里一颤。

抬头望去，对面的人俨然是铁三角，黑眼镜，白昊天，李加乐和贾咳子。除了小哥和黑眼镜，其他人都是一身和他一样的橙色飞行服。

一瞬间，这场景竟和脑中的记忆诡异地重合。

他在雷城外的石洞里。

这……什么情况？

他明明早已结束这段悲喜交加的旅程，被铁三角拐回吴山居，提早进入了老年生活。他记得那里没有白眼和谩骂，没有悲伤和痛苦，只有铁三角和朋友们无微不至的关心体贴。

还有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的温暖阳光。

可如今他望向对面的人眼里，王胖子瞥了他一眼，冷哼一声，似是一句话也不愿再和他说。小哥和黑眼镜从他醒来到现在都没分给他一个眼神，自顾自地继续手中的事。白昊天，李加乐和贾咳子先后抬头瞪了他一眼，那眼神里皆是藏不住的厌恶和憎恨。吴邪的肺听起来依旧像个破风箱一样，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。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，吴邪也抬起头，满眼的失望似是要溢出眼眶，末了只能重重叹口气，轻摇着头别开了目光。

刘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，握在掌心里狠狠蹂躏，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。这么一来，似乎身上的疼都没那么难以忍受了。

是做梦吗？可浑身上下不断加剧的痛苦又清晰地提醒着他，他的的确确是回到了雷城，这次还莫名其妙成了所有人唾弃的对象。

又或者说，根本不是回到，而是从未离开过。

那些美好的记忆，才是他幻想出来的甜蜜梦境。

2

“吴邪，你们……现在是什么情况？”

强忍着一点点渗入骨缝的剧痛，刘丧颤抖着起身向吴邪走去，想得到一个他既渴望又害怕的答案。

谁料他刚一迈步，小哥便迅速站起挡在吴邪身前，同时右手已然握上黑金古刀，像是他再往前一步就要立刻抹了他的脖子。小哥眼里还是一贯如深潭般望不见底，此时却已藏了几分杀意。

“偶像？……”

“怎么着，让人揍一顿还把脑子磕坏了？”

王胖子边说边示意陆续起身的其他人站在小哥身旁，隐隐摆好架势，好像随时就要冲上来杀了刘丧。

“切，就知道你这丧背儿不是什么好东西，烧死自己全家不说，这会儿还敢到你胖爷这儿使坏？南海王地宫里边儿就差点儿害死天真，我们天真大度不跟你计较，你还真觉着我们不敢动你啊？还敢叛变偷着给那姓焦的传信儿？要不要点儿脸啊你？妈的要不是天真拦着胖爷我直接一枪崩了你，这都算便宜你这孙子了！”

叛徒？

呵，我是叛徒？

刘丧差点被气笑了。他自动屏蔽了王胖子的一大堆垃圾话，反正都是他从小听到大的，倒也没什么忍不了的。

真的，忍忍就好。

强压下痛彻心扉的委屈和不甘，刘丧倔强地抬头，努力睁大红红的眼眶，带着他早已被践踏进泥土的自尊和骄傲。

“死胖子，你凭什么说我是叛徒？”

“怎么着，还装？真失忆了？行，那胖爷我就勉为其难帮你回忆回忆你干的那些狼心狗肺的事儿，省的到时候你不认账！”

“咱们从悬崖上飞下来刚落地就被那姓焦的包围了，本来防毒面具不管用就一人吸了一堆毒气，战斗力大打折扣，又碰上这么一群疯狗，要不是有小哥和瞎子在下边儿接应，说不定就直接交待在那儿了！奇了怪了，我们的行踪一向隐蔽，这姓焦的是咋知道我们的准确降落时间和地点的？很明显啊，队里有奸细。我们仨和黑瞎子一定不可能，我和天真去十一仓认识四妹，李加乐和贾咳子也纯属巧合，那姓焦的不大可能在他们仨里边儿安插奸细。这儿其他人都是自己人，就你这丧背儿来路不明还一路上不怀好意，不是你还能是谁？”

都是自己人？

是啊，我终究只是个外人罢了。

刘丧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，有些还正在往外渗血，他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，心里的寒意似乎也渐渐扩散到全身，冷得彻骨，冷得绝望。

“就凭这点毫无证据的推测？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们是这么肤浅的人呢？”

“焦老板已经承认了。”

一直保持沉默的吴邪突然开口，缓缓起身从众人身后走出。

焦老板说我是他的奸细？刘丧打死也没想到这回连焦老板都跟着捣乱。

呵，这是打算挑拨我们的关系，好让我投靠他们？

真是天真。

“刘丧，咳咳，为什么？”

吴邪的肺正是情况最糟的时候，刘丧听到他每说一个字，已经严重纤维化的肺就被牵动着艰难地呼吸。

刘丧抬头看着吴邪，吴邪的脸色和嘴唇苍白得可怕，眼神里盛满了失望和悲伤。

刘丧突然就没了解释的欲望。

又是这种无力感。这种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要被污蔑，被侮辱，自己的话也从来不会有人相信的无力感。

算了。

不管那些曾经的记忆是不是真的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事情朝好的方向发展，才能尽快治好吴邪的肺。

他刘丧也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灵魂人物，可能这一次，真的不再需要他了吧。

于是他换上轻蔑的表情和冷冷的嘲笑，重新露出刺猬般的尖刺，将柔软的肚皮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。

“为什么？呵，哪有什么为什么。”

没关系，招人讨厌这种事情，我最擅长了。

“跟着你们没前途，就这么简单。”

抱歉，这一次，我就不再参与了。

“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，我也懒得再演戏。反正你们现在也没什么太大损失，咱们，就此别过。”

祝你们，一帆风顺，平安凯旋。

3

看在刘丧曾经也算帮了不少忙的份上，吴邪拦住想直接让他原地去世的王胖子，放他离开了。

反正他刘丧又不知道队伍的核心机密，顶多算是个工具人。

并非不可替代。

吴邪一行人离开后，刘丧简单包扎了一下几处出血比较多的伤口，就安安静静地待在石洞里等着焦老板。

这次他留下，就要尽最大努力拖住焦老板，好帮吴邪他们争取更多时间。

他坐在角落靠着石壁，本想保持清醒，可寒冷就像身体里的蛊虫，一点一点钻入骨缝，他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。

最终，意识消失在黑暗里。

刘丧是被疼醒的。

再一睁眼，自己以一种熟悉的姿势被绑在树上，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，此时正在渗血。

不远处就坐着焦老板。这个油腻老男人正搂着三叶翘着二郎腿，拈着高脚杯自以为非常优雅地喝着红酒。

噫，不忍直视。

察觉刘丧已经醒了，焦老板露出他的传统欠揍微笑。

“高人，现在加入我才是你最明智的选择哦，我这儿的待遇可比吴邪那儿好多了。”

刘丧重新低下头，不去看那副丑恶的嘴脸，也不说话。

“高人，我这人自认不如吴家小三爷，可我就一个优点，不会轻易猜忌怀疑自己人。毕竟，疑人不用，用人不疑，您说是吧？”

刘丧始终低着头，长发搭在脸颊旁，看不清表情。

“呵，他们怎么看我是他们的事，和我有什么关系。可我要是像你一样卑鄙无耻背信弃义，岂不是要跟你一起不得好死了？”

焦老板瞥了刘丧一眼，嘴角浮现出变态的笑容，没再说话，而是朝着一旁的李大江挥挥手，

“把他们带上来。”

刘丧隐隐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。果不其然，当看到黑眼镜，白昊天，李加乐和贾咳子被绑住双手并排跪在面前时，他听到自己的心跳都空了一拍。

妈的，造孽啊。

“高人，你听力绝佳，想必早已知道雷城的确切位置了吧。”

焦老板颇有兴趣地打量着脸色惨白的刘丧，像是一匹蠢蠢欲动的恶狼，盯着猎物脆弱的喉管却迟迟不动，欣赏猎物的垂死挣扎，享受这种变态的乐趣。

他清楚，刘丧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死。

哪怕他们猜忌怀疑他，甚至让他遍体鳞伤。

可他绝不会坐视不管。

因为毕竟，他们也给过他阳光。

所以，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，他还是会用早已伤痕累累的身体，去抗下那些残忍的伤害。

“行了，我带你去。”

刘丧终于被从树上放了下来，虽然双手还是被绑着，但好在身上的伤口不用一直被粗糙的树干来回摩擦了。

焦老板开始带着队伍行进。

他抽空瞥了一眼不远处同样被绑着的四人，看到了他们眼里的焦急，愤怒和恨意。

很明显，他们依旧觉得他是叛徒。

难不成到最后，肯信我的只剩焦老板了？

刘丧不禁觉得有些好笑，却又笑不出来。

又走了一会儿，刘丧听到，铁三角在他们附近的地下隧道里。

不管怎么样，要想办法联系他们，帮他们救走后面的四人。

接下来的情况竟又和记忆高度重合，刘丧依旧是故意激怒了李大江，然后在一片令人恶心的口哨声中被一脚踹到树下。

树根覆盖的地面崎岖不平，早已鲜血淋漓的后背狠狠撞上，疼得刘丧差点直接晕过去。

咬破舌尖保持清醒，他侧耳倾听地下的声音。

没错，是这里，偶像他们就在下面。

捡起石头费力地敲出敲敲话，他听见张起灵飞身前往出口，朝他们的方向赶来。

是不是该庆幸，你还愿意相信我的求救信号？

刘丧身下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片，他被李大江抓着肩膀翻过身来，却没有力气像记忆中那样反手把石头抡到李大江脸上了。

好冷。

疼痛已经变得有些麻木，刘丧觉得自己的生命在随着血液的流失而消逝。

李大江的拳脚像雨点一样落下，橙色的飞行服早已被浑身的鲜血浸成暗红色。

意识正在渐渐消失，刘丧的眼前已看不太真切，耳朵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不远处响起的枪声。

他听到了铁三角的心跳声。

他听到他们帮被绑着的四人一个一个解开了绳子。

他听到李大江撇下他慌忙逃窜的脚步声。

他听到那些熟悉的心跳声渐渐远去，

却没有人朝他走来。

他努力睁大眼睛，看到被树枝挡住了一半的天空。

灰蒙蒙的，可能要下雨了。

烟青色的天空明明很美，却被杂乱乌黑的树枝撕成千百片，裂纹蜿蜒，残破不堪的碎片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。

意识渐渐抽离，刘丧闭上眼睛，听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越来越慢，越来越浅。

最终，世界归于沉寂。